伊濯武君与归无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叙一阵。虽然表面看上似乎并未暴露什么信息,但是归无咎依旧从中察出端倪。
武道之中,强弱定序,尊卑判然。
在隐宗抑或圣教传承之中,姑且不说如《三十六子图》中的最顶尖人物。纵是稍次一筹者,譬如某一位嫡传弟子将来有望成就天玄,那么现在的天玄上真看在将来同道的份上,皆会对其留下三分客气。
毕竟,以其漫长寿元来说,区区二三千载实在算不得什么。现在讲究排场威风,酿成了隔阂,将来须不好看。
武道之中却有所不同,行事直来直去,只讲当下,不讲将来。
别的不说,归无咎已然知晓。现在这位于武君身畔服侍、且在城中久负盛名的臧圻大统领,实是四代之前的“内选”魁首。并且其道行潜力,较其余数代的竞争者只强不弱。他竞争有胥氏下一任日曜武君的成功几率,远远不是理论上的十二分之一,而是接近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
纵是如此,他在伊濯武君面前,依旧是小心翼翼,宛若仆从下人一般。进退必单膝跪地行礼,领命应承时必躬身长揖,远无其在外间时的霸道威风。
换作在隐宗圣教,这是决计难以想象的。
可是伊濯武君,却对归无咎客气有加,俨然平辈论交。这虽是归无咎一贯享受的待遇,但是“破格”程度却大有不同。
归无咎心中愈发笃定,自己先前判断无误。
今次所谓的“真幻间”之会,背后的意义非同小可。
又闲聊了一阵,伊濯武君索性携归无咎一道出了门户,遥遥在半空中观望第二轮比试。
这第二轮比试看上去愈发简易了。乃是一堵长约十二丈、高逾三丈的墙壁,横亘于门楼之前。但有所试者,倾力击之,若是“见光”,便算胜了。
何谓“见光”?
原来,那墙壁看上去通体漆黑,不是铜铸便是铁打,看上去坚牢无比。其实不然。若是以巨力击之,便能感受到,其实此物宛若极浑厚的胶质凝成,弹性甚足。
若是力量有缺,便好似在棉被之上印出一个宛若“坑洞”的形变来,不久其自然会恢复原状。倘若力量合格,将此墙壁击穿,哪怕只是一个针孔大小的小洞,只要能漏光望见对面,才算是成了。
此物还有一桩妙处。
来此谋求入会机缘之人,功行并不完全等同。道行较弱的,不过是寒星境,流星境;而道行较胜者,却已臻至山月境,水月境。
一般而言,除非资质差别极大,否则境界较低者,力量当处于绝对劣势。
但这墙壁仿佛有灵性一般,好似冥冥之中执行者不同的标准。若你在寒星境中根基较厚,那么击破墙壁便不为难;若你道行虽高,但在同辈之中却不算出色,能够破开墙壁的期望,也就相当渺茫了。
过得第一关者,本有七十余人;但经历第二关之后,却又删汰大半,仅仅余下二十二个。
每一批人入境之前,伊濯武君皆会亲自露面,有所交代。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两关比试皆已落幕。这二十二人,整整齐齐,立在铜殿之前。其等见归无咎却不与同列,而是大剌剌的立在伊濯上真身畔,倒像是城中考官一流,心中羡妒之心又起。
伊濯武君却不知自何处取来一只甚是宽大的太师椅,举伞安坐。
随着臧圻一拍手,左右各有二十余名身披轻纱的女子上前,皆是双手执着一方玉案,案上披着一块大红绸布,款款来到近前站定。
案中之物,归无咎早已事先得了。正是进入“真幻间”的锁钥。
这二十余位女子,身量较道门女修明显身量高大了许多,肌肤莹白,映衬着浅色罗衫,愈发可见身段凹凸有致。观其面容,与仙门之中的女子有着绝大诧异,似乎骨架略显,鼻梁颊骨的线条异常分明。但是女子之美妍动人,自有殊途同归之处。归无咎亦不得不承认,其等庶可谓是“非典型”的国色了。
若这一行人皆是道门弟子,此时难免要假道学一番,眼观鼻,鼻观心,做出一副“红颜枯骨本无分别”的通透来;但是这二十二位武道中人却坦率得很,个个目中放光,乘取拿锁钥的关口,盯着面前美人身段的最诱人处欣赏。
而伊濯武君,似乎也见怪不怪,并不责备失礼。
待各自取了印信之后,伊濯上真方才言道:“关于本次‘真幻间’之会的许多风闻,想来尔等都十分清楚。”
面前众修道:“是。”声音倒是异常整齐划一。
伊濯武君却不依不饶,随意一伸手,点中第一排左首的那人,言道:“你且说说,是何等风闻?”
被点名的这人,浓眉方面,身姿健伟。只是他看上去体魄虽健,肌肤却透着莹白,非同于常人那般线条分明,皮肉错节。
此人身躯微微一颤,眸中明显透着两分小心。但他语气舒缓,倒也能持定心神:“回禀武君大人。风闻传言。这被号称为‘第一大盛会’的真幻间秘境之会,似乎……并非什么惨烈凶险的武斗之会,反而宛若……一场游乐。”
伊濯武君微微一笑,道:“你怎么看?”
此人一怔,随即挠了挠头,似乎感到无论如何回答,均甚是不妥。
伊濯武君抬首扫了一眼,见有一人跃跃欲试,便伸手一指,笑道:“你有甚高见,且据实讲来。”
归无咎抬首一望,却见这一身兽皮袍直缀甚是扎眼。原来,点到名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来此地的路上狭路相逢,那个冷峻不近人情之人。
这位先是极恭谨的抱拳一礼,然后大声道:“晚辈以为,如今武道锋芒顿挫,不复古时锋锐。世间尽多了许多趋利避害、好逸恶劳之辈。因此六氏前辈才特意放出消息哄骗,意在得人。不过晚辈却是无所畏惧。无论有甚艰难险阻,定要将他一拳击破!”
语毕,此人却是一派顾盼自雄的姿态,倒像在等候伊濯武君出言称许一般。
此言一出,许多人微微色变;但更多的人却是在暗自摇头。
武道中人虽行事直接,但是并非蠢笨。此人所言,其他人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结合种种细节,却觉得可能性并不甚高。
单说一条,消息方传出来未久,便有有心人在匡都城外城的天工坊,望见两位大统领亲自坐镇入驻。据说是因为制作牌符印信,颇要费上一番功夫。若只是谣传,随意放出消息便不愁无人上钩,何必要兜这个圈子?
果然,伊濯武君微笑摇头道:“非也。”
“传言的确是真。访求机缘,密会争夺,想必尔等都是经历惯了的,个个都见过世面。但是这‘真幻间’之会,的确与尔等既往所见的任何密会、探险、斗胜之争都截然不同。一旦入境,当中声色犬马,名禄富贵,逍遥自在,乃至权术威势……可谓是应有尽有。”
“虽在外间而言不过是短短三十三载,可在此境之中,却能极尽逍遥,快活一世。”
此言一出,面前二十余人,个个面色古怪。尤其是方才自信满满的这人,更是如遭当头一棒,变得目瞪口呆了。
少许机灵之人暗道:“若说逍遥自在,珍宝遍地唾手可得,倒也罢了。那声色犬马,权术威势,又从何说起?”
然正在此时,伊濯武君面容忽然一肃,言道:“上一次真幻间之会,已是不知多少万年之前的渺渺上古。据残存至今的密文残典推断。上古之时,这方天地,较之现在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可是在那一次‘仙印不许’兆后的重大抉择中,那位‘真幻间’之会中决胜出来的天选之人,却最终未能承担重任,以至于天地塌缩危陷,我辈中人,亦被局限于三十人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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