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润在寇季身上没有得到安慰,就只能耷拉着脑袋回了皇宫。
回宫后,就看到了自己的母后曹皇后正吩咐着宫娥和宦官将一箱箱的东西抬进了寝宫。
箱子封的很严实,外面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皮革。
赵润只是稍微打听了一下,便知道那是他舅舅曹佾特地派人送进宫的。
入了寝宫,看到了自己母后身边的贴身女官和侍奉大伴正打开了箱子在清点里面的金银宝货,赵润就觉得心一阵阵刺痛。
他意识到自己枉做小人了。
他的舅舅曹佾是用了他母后的体己钱和他的私房钱,但是留下的钱财却更多。
眼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在寝宫里游走,曹皇后吩咐亲信盯着宫娥和宦官们搬东西,匆匆走到了赵润身边。
“润儿?”
曹皇后呼唤了一声。
赵润脚下一顿,双目有些无神的看向了曹皇后。
曹皇后见此,瞳孔一缩,她并没有温声细语的询问,而是十分严厉的问道:“发生了何事?”
赵润没有撒谎,也没有隐瞒,反而低声将一切讲给了曹皇后。
曹皇后听完了赵润的讲述,凤眉竖立,甩手就给了赵润一个巴掌。
脆亮的把掌声在寝宫内传的极远。
正在做事的宦官和宫娥们吓了一跳,一个个惶恐的跪倒在了地上,以头触地,双手紧紧的捂着耳朵。
曹皇后虽然贤名远扬,但不代表曹皇后是个善类。
六宫如今之所以如此和谐,就是曹皇后下狠手整治的缘故。
赵润的脸上浮起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他没哭,也没喊,就那么静静的站在曹皇后面前。
曹皇后盯着赵润,冷声问道:“知不知道自己为何挨打?”
赵润垂下了脑袋,低声道:“儿臣不该看轻舅舅……”
“错了!”
曹皇后粗暴的打断了赵润的话,声音冰冷的道:“我之所以打你,是因为你心胸狭小、鼠目寸光。
皇家富有四海,你身为皇家的嫡长子,居然为一些钱财斤斤计较。
如此心胸,如何成大事?
钱财而已,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只要拿你钱财的人,能帮你做事,你不仅不能埋怨他拿了你的钱,还得劝他多拿点。
对皇家而言,对你而言,最廉价的人,就是那些喜欢钱财的。
最珍贵的是那些不求名不求利的人。
一点点钱财你都不愿意舍,如何让天下人为你所用?又如何去耐心的征服那些不求名不求利的人?”
赵润将头压的更低。
曹皇后继续冷声道:“你舅舅绝对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他掌控一字交子铺的时候,分文没取。又怎么可能看得上我那点体己钱,你那点私房钱?
我用钱财帮你舅舅置办他所要的东西,是想借此告诉他,无论曹家身处何地,无论我们母子身处何地,是何身份,我们都是一家人。
也只有你舅舅一家,才会为了你,百死无悔。
你舅舅此次飘洋过海入中原,你真以为他是采买来了?
他是给你我送钱来了。
他怕你我缺了钱财,笼络不住人心,被人骑在头上。
也怕你我缺了钱财,缺衣少食的被人小瞧。
更怕你我缺了钱财,失了身份。
你鼠目寸光只看到自己那点钱财,眼中可有半分情谊?
情谊在别人家,纵然难得,但也能得几分。
可在我皇家,倾尽国库也不一定得到半分。
你父皇和你先生君臣二人能相互扶持着走到今日,靠的就是情谊。
你先生若是在乎钱财的话,你父皇就算是倾尽国库,也换不来你先生半分忠心。”
说完这番话,曹皇后一直寝殿后面的偏殿,喝道:“滚去偏殿里饿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赵润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没说,闷头去了寝宫后的偏殿。
曹皇后在赵润走了以后,放眼四顾,冷冷的道:“本宫不怕你们将今日的话传出去,本宫就怕你们付不起那个代价。”
寝宫内的宦官和宫娥一个个哆嗦着,愣是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曹皇后冷哼了一声,“做事!”
宦官和宫娥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去做事。
曹皇后虽然没说他们乱嚼舌根子的话会付出什么代价,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
所以他们断然不敢出去说一句闲话。
再加上他们都是曹皇后的心腹,跟曹皇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绝对不敢做出损害曹皇后利益的事情。
当然了,曹皇后大庭广众之下教子,也不怕被人传出去。
反正她又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纵然传出去了,对她也没什么影响。
她只是放下了狠话,让自己寝宫里的人学会守规矩罢了。
曹皇后因为曹佾,将赵润关了禁闭。
曹佾却像是一个没事的人一样,入了寇季所在的竹院。
寇季正在院子里教授自己的学生算学,见到了曹佾晃晃悠悠的入了门,就布置了几道算学题,让自己的学生先做着,自己带着曹佾到了一边叙话。
请曹佾坐下以后,吩咐仆人上了茶水。
寇季笑着道:“你这个当舅舅的够狠的啊。刚入汴京城,就将自己的外甥搜刮了个干净。”
曹佾一愣,哈哈大笑道:“他找你抱怨了?”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不然呢?找皇后的话,皇后会大嘴巴子抽他。”
曹佾笑着道:“他又没做错什么,为何要打?”
寇季笑问道:“贪财入迷,以至于往了情义,难道不该打。”
曹佾果断摇头。
寇季有点意外的道:“你不怨他?”
曹佾反问道:“为什么要怨?皇家人要什么情义,要情义就别在皇家待。我知道他不是贪财,他只是喜欢赚钱的感觉而已,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钱,被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一把搂空,心里不平也是应该的。”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啊,非要把人逼成一个个冰冷的木头。”
曹佾笑着道:“我没想着让我外甥成为木头。我只是觉得他就应该铁石心肠,应该无情无义。
若是在铁石心肠和无情无义之余,还能表现的贪得无厌一点,那就更好了。
皇家人就该如此。
我的就是我的,我给你你才能拿,我不给你,你拿了,那就不对。
就该伸手剁手,伸脚剁脚。
别说是亲娘舅了,就算是亲兄弟,该下狠手的时候也不能留请。”
寇季眉头下意识的皱成了一团,“你的想法有些偏驳……”
曹佾笑着问道:“自古以来,皇家不都是如此吗?你心怀仁义,别人却是虎狼之辈,最后身死道消的只能是你。
太祖皇帝死的不明不白,你又不是不知道。
太宗皇帝和赵普炮制出了一个金匮之盟,越描越黑。
魏王也死的不明不白。
武功郡王被逼迫着自杀而亡。
岐王睡了一觉,闭上眼睛就再也没起来,宗室录上只留下三个字‘寝疾薨’。
在此之前可从没听说过他患有什么病症。
大皇爷倒是讲情义,结果不仅丢了皇位,还自焚深宫。
说到底还是八皇爷坦荡一些。
虽然手段拙劣,但是反了就是反了,不做任何掩饰。”
说到此处,曹佾看向了皇宫的方向,幽幽的道:“我情愿他可以无情无义一些。至少这样他才能在那座深宫里活下去。
我曹家如今外封,能帮上他的不多。
所以他大多数时候得靠自己。”
寇季沉声道:“现在的皇家,跟以前不同。”
曹佾讥笑道:“你若是有三个儿子,一起争家产,拔刀相向,不死不休的那种,你帮谁?
你的宠妻宠妾都在背后呐喊助威,你该怎么做?
除非你一刀下去将他们全砍了,不然他们的争斗永远也不会停歇。
到最后谁给你讲情义,还不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寇季感叹道:“总会有办法解决此事的,皇家该有一些情义。”
曹佾撇了撇嘴,没有言语。
他觉得寇季纯粹是异想天开。
寇季没有继续跟曹佾谈论这个话题,他询问曹佾道:“你什么时候走?”
曹佾看向了寇季,沉声道:“还有两日。”
寇季点着头道:“下次再见,恐怕得到几年以后了。”
曹佾缓缓起身,郑重的向寇季抱拳道:“希望四哥以后能帮帮那个傻小子。”
寇季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道:“我不想参与皇家夺嫡的事情,我只能保证,我还留在汴京城的时候,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若是离开了汴京城,大宋的一切可就由不得我做主了。”
曹佾爽朗的笑道:“有四哥这番话就足够了。四哥的情义曹某记下了。他日四哥有用得到的地方,曹某万死不辞。”
寇季点点头,没有再言语。
寇季知道曹佾没有说假话,以后真要有事,他找曹佾的话,曹佾绝对不会推辞。
曹佾的情义远远没有刘亨的纯粹。
曹佾的情义总带着一些交易的性质。
并不是他天生性子如此。
而是生在勋贵家里,若是不把所有的事情都当成交易,他不放心,别人也不放心。
寇季觉得所有的无情无义,都是聪明人催生的。
聪明人总是想占便宜,所以将所有的人都逼成了无情无义的人,最终留下的只剩下了单纯的交易。
曹佾走的很洒脱。
陪着寇季喝了一顿酒,在竹院住了一晚上后,就坐上了汴河码头上的大船,飘然而去。
下次会面,恐怕到几年以后了。
也许是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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