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世俗礼节,迎回杨老将军骸骨的事情,该有杨老将军的嫡系后人做主。
也只有杨老将军的嫡系后人才有资格动杨老将军的坟墓。
杨文广是杨老将军嫡系后人中,唯一一个成年男丁。
所以此事只有杨文广能做主。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祯在离开幽州城的时候,并没有越俎代庖。
而杨文广如今有公事在身,在没有卸下公事的情况下,不可能去取出杨老将军的骸骨,送回汴京城。
当然了,在拿下了辽国西北路东段以后,杨文广是有机会请求寇季,给他一些时间,去送杨老将军回汴京城的。
杨文广之所以没开口,寇季也没有主动提起。
都是为了杨家老太君考虑。
杨家老太君心里念着杨老将军,所以喉头的那口气,迟迟不会咽下。
杨家老太君如今就凭那口气活着。
若是尽早将杨老将军的骸骨送回汴京城。
杨家老太君见到了亡夫的骸骨,情动之下,咽了那口气。
那迎回杨老将军骸骨之日,就是杨家老太君的祭日。
正是因为有如此顾虑,所以所有关注此事的人,心里都记挂着此事,可是没有人提。
如今寇天赐和杨怀玉两个人着急着要将此事给办了。
自然有好心办坏事的嫌疑。
寇季盯着杨文广,道:“官家已经将此事交给了我处置,我想知道你的意思。”
杨文广趴在床榻上,一语不发。
许久之后,就在寇季再次准备开口的时候,杨文广眼眶有些发红的道:“还请寇枢密准我一个月沐休,让我亲自去办此事。”
窑洞内的人齐齐瞪起了眼珠子,难以置信的看着杨文广。
狄青差点出声质问杨文广,想问他是不是不在乎杨家老太君的生死。
杨文广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痛苦的道:“那是我的骨肉血亲,也是我唯一的长辈,她的性命,我看的比自己还重。
可是我若是为了让她多活几年,迟迟不肯迎回我祖父的骸骨,我又于心不忍。
从我祖父葬身在燕云十六州到今日,几十年过去了。
我祖母的心,就被利刃剐了几十年。
如今,心恐怕都被搅碎了。
如今燕云归宋,她眼看着能跟祖父团聚了,却迟迟没办法团聚,她可以说是度日如年。
那心,必然也如同烈火焚烧一般焦灼。”
说到此处,杨文广早以泪流满面,“她坐在城外的茶棚里,迟迟不肯离去,就是在等。她也是在告诉我,她已经不在乎生死了,她只想跟我祖父葬在同一个墓穴。
她的心已经碎了,我不想再看到她的心被烧成灰烬。
所以,我要送我祖父的骸骨回去。”
寇季、种世衡等人听到这话,心里堵得慌。
他们沉默着,迟迟没办法说出一句话。
寇季在沉默了许久以后,缓缓的开口道:“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彻底,我派人送你去。”
杨文广含泪道:“多谢寇枢密成全。”
寇季摆摆手,道:“告诉我家那个小子,让他带我上一炷香。”
“有我一炷!”
“也有我一炷!”
“……”
种世衡等人纷纷开口。
寇天赐算是他们的晚辈,见了面得唤他们一声叔叔伯伯,有那个资格代替他们上香。
陈琳迟疑了许久,低声开口道:“不知道咱家这个阉人,有没有资格上一柱香?”
杨文广抿着嘴,流着泪,重重的点头。
陈琳见此,点头道:“咱家也派几个人跟着你。辽地虽然已经被我们打下来了,我们还没有熟悉,咱家派几个人给你引路。”
“多谢……”
杨文广有了决定,心便飞了。
寇季知道杨文广急着去密云,立马派人准备了东西,送杨文广赶往了密云。
杨文广一路星夜兼程,仅仅用了七日,就赶到了密云。
有寇季打招呼,陈琳的人跟着,即便是大雪封路,他和他身边的人依然能一路策马狂奔。
背后的伤势虽然在赶路的过程中撕裂,但却没有阻止杨文广赶往密云的步伐。
杨文广赶到了密云以后,刚巧碰见了一群人在跟另一群人对持。
其中一群人是由寇天赐和杨怀玉所领,另一群人就有些复杂,有密云当地的百姓,也有一些从大宋腹地过来的人。
杨文广出现以后。
寇天赐和杨怀玉赶忙迎到了他身边。
“杨伯伯……”
“爹……”
杨文广板着脸,喝斥道:“你们在做什么?”
杨怀玉赶忙道:“我们要迎回曾祖父的骸骨,可是他们不让。”
杨文广瞪了杨怀玉一眼,道:“所以你们就招了一批人,要硬抢?”
杨怀玉一脸尴尬,下意识的看向了寇天赐。
他可招集不来那么多人。
他的名头不好使,杨家的名头也不好使。
那些人是寇天赐招集的。
他寇府独子,官家干儿子的身份一亮,燕云十六州规划的两府之地内,有大把的人愿意为他所用。
杨文广看到了杨怀玉看向了寇天赐,就知道招集人硬抢,必然是寇天赐的主意。
不过他并没有训斥寇天赐,而是瞪着杨怀玉喊了一声,“胡闹!”
寇天赐见此,沉声道:“杨伯伯,此事是小侄的主意……”
杨文广摇头道:“你不必解释,你是一片好心,杨伯伯知道。”
寇天赐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杨文广继续道:“遇到了事情,先说清楚,再动手也不迟。”
不等寇天赐和杨怀玉搭话,杨文广就跳下了马背,向另外一群人走了过去。
“在下杨文广,敢问诸位是……”
杨文广拱手一礼,先道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询问对方的身份。
对方为首的也是一个汉子,听到了杨文广自报家门以后,神情一正,抱拳道:“草民王安……”
王安介绍了自己,又向杨文广介绍起了其他人。
“这些是草民族中的弟兄,这些是杨公村的百姓。”
杨文广再次拱手道:“诸位有礼,犬子和我那侄儿冲撞了诸位,杨某在此处给诸位陪一个不是。”
王安见此,急忙道:“杨将军言重了。草民等人也是不知道杨公子和那位公子的身份,见他们要动杨公庙,所以才拦下的他们。
如今误会说清楚了,也就没事了。
不瞒将军,草民等人在此处,就是为了等将军过来,好跟将军一起起棺,好迎回祖父的骸骨。”
“祖父的骸骨?”
杨文广一愣,失声道:“可是王将军的后人?”
王安郑重的道:“家祖正是杨老将军的副将王贵。”
杨文广沉声道:“当初你们一家不告而别,我祖父可是惦念了许久。”
王安坦言道:“杨老将军故去以后,我祖父觉得是我祖父没能护住老将军,没脸在杨家门下蹭一口饭吃,就带着我们离开了。”
杨文广闻言,急忙道:“我祖父故去,可跟王将军无关。”
王安洒脱的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杨文广听到此话,便没有再多提此事。
二人商量了一下,找人选了一个日子起棺。
杨公村的村民们帮他们准备了祭拜用的东西。
杨文广和王安,以及寇天赐、杨怀玉等人,拿着东西上了山。
山上有一座庙,那庙便是杨业骸骨安葬之所。
庙不大,却远近驰名,香火旺盛。
庙是辽人立的。
祭拜的人当中有辽人也有汉人。
庙立了数十年,已经隐隐成为了一种信仰,一种心灵寄托之所。
庙里有两尊神像,一主一次。
两尊神像,都是威风凛凛的将军装扮。
杨文广和王安,三跪九叩以后进了庙。
二人进了庙以后,皆以泪洗面。
二人就那么在庙里住下,日夜陪着祖父说话。
一直到了挑选了日子,二人才正殿里出来,到了后面骸骨埋葬之所。
二人摆好了香案,众人进香以后,才开始挖坟。
大坟撅开。
露出了墓室。
打开了墓室以后,将里面的两具石棺抬了出来。
辽人下葬,一般很少用棺材,即便是用,大多也是石棺。
石棺有大小,也有主次。
那个是杨老将军的,那个是王将军的,一目了然。
杨文广和王安各自扑到石棺前哭了许久,才让人打开了石棺,将里面的骸骨转移到了他们准备好的木棺里。
“回家了!”
“回家了!”
“……”
一句‘回家了’,喊哭了所有人。
有人心里充满了心酸,有人心里充满了不舍。
心酸的是杨文广等人。
他们为盼其祖归家,盼望了数十年,差点就没盼头了。
不舍的是当地的百姓。
他们叩拜了几十年的‘神’,如今要被抬走了,他们自然不舍。
棺椁被抬下了山,杨文广和王安分道扬镳。
杨文广要带着杨老将军的骸骨回汴京城,而王安要带着其祖的骸骨回祖地太原。
往后大半个月。
杨文广、寇天赐、杨怀玉一行人,就护送着杨老将军的棺椁,一路往汴京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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